黄迎红,电力企业人士,喜欢旅游,爱好写作。现为淮安市作家协会会员,清江浦区作家协会理事。上世纪90年代末开始文学创作,以散文为主、兼带人物纪实以及历史文化杂文。作品在《江苏工人报》《华东电力报》《淮安日报》等均有发表;多篇文章被国内重点选集选中,其中一篇入选楚州中学校本教材;在市网络征文大赛中,获二等奖、三等奖和优秀奖;2016年“最美清江浦”散文大赛中,获散文一等奖。
清晏园,清江浦老城内唯一的一座古老公园。儿时,它就像春天在我眼前飞舞的蝴蝶,美丽却难以追逐得到。
儿时家离清晏园十里路,对今天的孩子而言,就是父母一脚油门的事,但在那个交通不发达,人们主要靠两条腿出行的六七十年代,这点路,可就难为了家住城外的孩子们,没有父母的陪伴,小孩子是难以到达的。而那会,我们的父母要忙于一大家生计,根本没有时间陪我们,尽管我生在富裕的家庭:爸妈有正式工作,爸爸有自行车上班,自家还有外公经营的一爿日杂百货店,房子深长有院子、扁砖到檐……三年自然灾害父母都没让我们饿着冻着,却为此失去了很多本该应有的童趣。
童年本该恣意张扬、肆意玩乐的样子,我却被那个时代“造就”活成了乖顺平淡的模样。小时候,我们家五个孩子都是在外公外婆怀抱中长大的,父母整日忙于上班无暇顾及我们,我们都是老人照看,大的带小的,终日蜗居斗室。二老虽很疼爱我,但外公要照看生意,外婆要忙于九口人的一日三餐,她三寸金莲也没能力带着既要搀又要抱的我们去很远的公园,所以,在我的记忆里找不到外婆或父母带我去清晏园玩过的印象,清晏园在我脑海里没留下多少童年记忆,既便有也是零散模湖凑不成完整的一段。
记不清那是不是第一次去清晏园,来去的路上都没有印象,只记得在一个正方型很大的池子(荷花池)处,有好多小孩在里边游泳,还有我哥和他差不多大一起去的四五个男孩子,他们脱下来的汗衫裤叉就放在我身边,而我却蹲在池子的栏杆边,在没遮没档明霍霍的太阳底下,看着他们在水里打闹。我还记得有一个小哥,从对面游到我跟前,一个猛子扎下去捞上几块鹅卵石递给我……仅此而已,再也找不到多余的记忆。
我对清晏园印象深刻的一次,那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在清晏园里参加了青少年暑期美术培训,时下,清晏园为淮安市最早的少年宫所在地,我被学校选荐到那里学习。尽管只参加过一期仅学到素描水彩画一点皮毛,却为我后来的大学生活增色了不少,在校园里同学们都能看到我绘制的黑板报报头,人物素描展示的作品。
都说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不曾想,从小令我心驰神往、可望不可及的清晏园却在我人生最美好的年华走进我的生活,而且不离不弃像是前世签订过盟约一直陪伴在左右。上个世纪80年代初,我从苏州电校毕业,回到家乡分配到淮阴电厂,清晏园与我厂门前那一条“电厂河”仅一条小路之隔。我每天骑车上下班都贴着清晏园的院墙从这条路经过,透过两边镂空的花窗便可望到园内的景致。有时在单位的锅炉顶上看到清晏园的全貌。后来,我结识了现在的老公,他家就住在清晏园园门口对面的巷子里。我们彼此单位相距不远都在西大街上,清晏园自然成了我们常相会的地方。有了儿子后,清晏园就变成了儿子的天地,我们三口之家室外的家园。
从儿子百露后,我每天的任务就是带着儿子在清晏园里玩耍,陪他跷跷板、滑滑梯、荡秋千……那时产假半年可延续到一年,这一年的时间,儿子几乎是我抱着在清晏园玩大的。回单位上班不久,我们也有了自己的小家。住进了我单位的生活小区后,上班少了来回奔波,生活便利快捷陪儿子玩的时间更多了。那时可供孩子玩的就两地,老公一有空就带上相机载着儿子,不是去清晏园就是到动物园,清晏园自是去的最多。只要儿子不乖叽叽咕咕想外去,老公脚一踏带他就进了清晏园,有时候午饭还没好,半个小时的时间我也能带他去清晏园转转……我们为儿子从小到大留下了好多本彩色照片,清晏园的最多,给他幼小的童年留下满满的幸福回忆。
有文友曾提议让我写一写清晏园,大概缘于清晏园邻我咫尺,自有值得书写的地方。是的,无论出于个人的情感还是清晏园自身的厚重历史,都值得我去书写,只不过仅凭这点情份还不够深厚,我与清晏园的情缘远远不止这些。90年代未,单位凭打分福利分房有好几处,而我不挑不拣分到了清晏小区,只离清晏园一步之遥。站在我家那幢楼大平台上西望,一眼望到清晏园的大门,更令我们欣喜的是,我们在“城外”呆了10来年,又回到了当年儿子出生地的“城里”。尽管原先的市井老巷被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高楼所淹没,那条曾让老公和我们进出无数并烙有时代印记的“圆门口”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凭借着地理方位它就是我们小区门前的那一条大道,因为它也直对着清晏园。如此巧合,这是需要多大的命运之缘才有的机遇啊!
写到这里,我的笔似乎都跟着温暖了起来,我不知怎么描述这种温暖给予我的恩惠,总之,我因清晏园而感到丰厚和拥有,尤其当下,生活在钢铁城市街巷中的人们,幸福的事莫过于“出则繁华,入则自然”,清晏园给了我一个世外桃源。清晨,清晏园静谧安详,没有咫尺园外的行色匆匆、车水马龙,有的是清日暖阳、树叶沙沙和悦耳鸟鸣,迎风便有清风屡屡扑面的快意;尤以夏日炎炎酷暑,捧一本书,坐在枝繁叶茂张开的树荫下,享受一份幽静和凉意,为空调房间呆久困屯的大脑呼吸些新鲜空气……没有钢筋水泥的冷硬,有的只是清幽花香充盈园间的诗意悠然。
有人说清晏园就像我家后花园,我觉得有点远。21世纪初年,我的工作部门由厂内迁到厂外单位购得不久的一方宝地(原市政府第三招待所)上,我与清晏园零距离,清晏园北面一睹有着拱门的墙,既是清晏园的围墙,也是我们的院墙,若不是单位考虑安全将这扇门封堵,清晏园何尝不是我的后花园?其实,清晏园不仅是我的后花园,也是全市人民的后花园,曾因一度售票,12元一张,犹如这睹墙,将我们挡在了一墙之外好多年,为此,清晏园也变得落寂清空没有了生机。
2000年后期,清晏园又对外开放了,重新开放的清晏园面貌焕然一新,她就像一位风姿绰约的少妇,重新梳妆展露新颜。原有的古藤树木花草,新叶枝繁叶茂,紫陌垂柳河边摇曳依依,藤茎屈曲长廊花架缭绕,楼台亭榭修葺刷漆光亮一新,第一次道路口有了导示牌,每一处建筑屋里屋外都标有名称和史解……原先的小商小贩的行当都不见了踪影,俨然一副旅游胜地的模样。园内院外人多车多,市民们又四面而来拥集到这里,早晨锻炼打拳跑步的多了起来,下午休闲娱乐游玩的老老少少络绎不绝……欣慰地是大门外也出现了外地牌照的旅游大巴,一度落寂清空的清晏园又充满了人气。
重新开放的清晏园格局没变,变的是我对清晏园的认识有点陌生,本以为我对清晏园“烂若披掌,听者忘倦”一草一木闭着眼睛都能清点,甚至园内偶尔焚烧落叶飘过来的烟气味道都那么熟悉。其实,那么多年来我对清晏园的熟知仅仅停留在游山玩水的外形和心境上,若不是那贴上历史的标签让我感知,殊不知华丽外表背后的清晏园还有一段辉煌厚重的历史。在随后的每一次走进中,我均以文人会故友之逸兴漫步其中,听它们娓娓述说存封史书里的运河故事,仿佛走进了三百年前那深沉宁静庄重的河督府,重新见到的是一个如我笔下《喧嚣中的宁静》的清晏园。如今,清晏园虽不如胜昔般华丽,盛宴席散物是人非,但它们身上这份陈旧,古意缱绻,古韵微凉,正是当今世人眼里的美丽,嚼在世人嘴里都是味道,历久而弥香。
时光终会慢慢老去,成为越走越远的回忆。清晏园,这些曾经写在我岁月笔记里美好的回忆,终将会被时光的年轮折叠成诗,垒砌在心灵深处,虽然清晏园不是我生命中最精彩的片段,却也是最值得让我回味的地方,它是我记忆深处盛开的一个花朵,无论我走到哪里,即使有天老去,这朵花依然在身边芬芳,永不凋谢。
三百多年的清晏园见证了几代人的梦想,眼前波光粼粼的园中之水,让我想到了北邻的里运河,仿佛看到了官员们头戴斗蓬检视水情的身影和身后留下的一路泥泞脚印。那时,里运河水波涛汹涌,每当运粮季节,万艘漕船和12万漕军“帆墙衔尾,绵亘数里”过清江大闸与一泻千里之势的运河水形成了蔚为壮观的景象。如今这条横亘至淮安区30多里长的古运河,是“国家水利风景区”,清晏卧波,平静地如映空巨镜,而园中的水亦是灵动充满着诗意,晴时波光粼粼,雨时涟漪圈圈。
然而,康熙十五年,黄河大水打破了这番美好和宁静。大水导致若大的拦蓄湖水向东入侵的洪泽湖30几处决口,淮河下游被淹,运河不通,漕运受阻,治理一年多无显效,后来康熙临阵易帅,调任安徽巡抚靳辅为河道总督前来治理,清晏园由此诞生。自黄河夺淮后,“河清海晏”是古代人努力却一直难以实现的梦,而当代人实现了。
肉眼所见与心灵中的清晏园是不同的。这个由西大街、人民南路、环城西路,清江浦喧嚣街巷围出的一片绿洲,园小水活,步移生姿,既有岩川池拟于姑苏,也有曲院荷芳摹写西子,北方的开阔、南方的玲珑揉于一处。《金壶七墨》有载:“浦上园亭以河帅署中为最。池广数亩,叠石为峰。有荷芳书屋、听莺处、恬波楼,颇极水木之胜。”康熙四次,乾隆六次视河道、南巡漕运亲临这里,“泉石花木之胜甲于袁浦(杭州)”无需赘述。
古代造园以亭为标准,园中最胜处“湛亭”即十亩方塘荷花池中的六角亭,是清晏园妙趣之处。有楹联曰:“云影函虚,如坐天上;泉流激响,行自地中”。“荷芳书屋”即今的荷芳书院,名气之大不是因为经典,是河督高斌为迎接乾隆皇帝在此北面而建,其名自高于园名,文人雅士多以它为题,吟诗作赋,留有诸多的楹联柱联,可惜屡经兵燹,无一存者。
据说,清晏园屡经变故,面目全非,唯存“荷芳书院”是昔日风貌。而现时门前那副“名园别有天地,老树不知岁时。”则是谢冰岩重新题写的旧联。后人从《淮阴风土记》中觅得的一副“河督署联”,所幸邑人张煦侯得以保存。这副未记出自何人之手,又是何人书写,清朝佚名人的对联,微观上看,乏乏用墨,并未写出园林特色。宏观上体味,倒给我一种无相无往,轻利轻禄,身心获得片刻轻松的超脱感。
至此,想到了记忆中的一些碎片。清朝新制,欲修衙署自己掏钱,何况清晏园是衙署的后花园。那时清政府面临内忧外患,江南财赋重地常闹水灾,列强也一刀一刀瓜分着中国,国库空虚,从中央到地方,俱无这项经费可支,地方官中很少有财力或担着“私派”的风险去修整官衙,这也是旧时官衙如今荡然无存的一个重要原因。据说,清晏园是我国治水和漕运史上唯一保留下来的衙署和园林,这是否归功于当年清江浦“防河前哨”“漕运咽喉” 的重要地位和治河官宦的绝对权威?
传说,从乾隆三十年,直至裁撤的一百年间,南河督署每年从国库领取600万到1000万两不等白银,只有三分之一用于河道治理,近3亿两银子被贪污行贿、吃喝玩乐。园内的理河厅曾上演过从辰时到夜半不停的宴席,官宦吃得“珍氏百味,一筵费数金”,连他们的“舆台厮养皆食厌珍错”。不知又有多少用于建园游山玩水?但毫无疑问,他们为淮安、为中国留下了这不可多得的艺术瑰宝。
御碑亭里一块块御碑匆匆掠过,唯有康熙帝赐题的“澹泊宁静”令我驻足,高大醒目地矗立在面前,引我沉思……
物换星移,老树不存,这些煊赫一时的人物,昔日的峥嵘凌厉早已随风飘逝,此地空余他们慷慨悲歌的旧宅,平日里参观者寥寥无几,眼前只有那一袭白衣长裙的女子,独坐清冷的光影里,纤纤素手弹奏着唯美伤感的琴声,空灵而落寞。
“旗影落杯红,笑它旧院荷芳,只供达官贮歌舞,人间随处换,留得湛亭池碧,更慨新厦聚工农。”王味腴翁六十年前为清晏园而作的对联,好一个“笑”、“留”二字,为清晏园盖棺论定:旧园虽美,免不了世俗谈笑;亭池依旧,最终归于主人工农百姓的欢欣。
作者 黄迎红
融媒体编辑 李昱